咸鸭蛋不是什么稀罕物,大江南北皆有踪迹,但我在异乡总难遇到称心意的。五一期间返乡,终于品尝到了久违的家乡咸鸭蛋,舌尖触到的刹那,竟似有万千乡愁漫上来。更难得的是,家乡的咸鸭蛋价钱相当便宜,十块钱能买到六七个,满是烟火气的实惠。
很多人都读过汪曾祺笔下的咸鸭蛋。他的家乡在江苏高邮,那里水网纵横养得好鸭,鸭蛋也多,高邮人又最懂腌蛋的门道。我的家乡距高邮城很近,同傍着京杭大运河的粼粼波光,两岸水草丰茂,正是鸭鹅栖息的好地方,家乡几乎家家都会养一些鸭子。放养的鸭子最是有福,河塘里的螺蛳鱼虾都是天然食料,产下的蛋,壳是生青色,单看便知是上品。 家乡传统的腌咸蛋方法是要裹泥的。先将新鲜鸭蛋洗净晾干,筛去黄泥里的砂砾,拌入精盐,再注入白酒与清水,搅成黏糯的泥团,恰好能裹住蛋身不掉落。取一枚蛋在泥里滚过,轻揉出均匀的泥衣,约摸三毫米的厚度,再小心放进陶坛里。讲究些的人家,会用草木灰混着花椒、盐粒熬成汤汁,融了黄泥调成泥浆,那香气便先自浓了几分。封好的陶坛放在阴凉处,静候二三十天,若是天凉便多等几日,揭开坛盖时,便是满室的咸香。咸鸭蛋很是经放,从初夏的竹席旁,能一直吃到隆冬的热炉边。 在家乡,咸蛋可不只配粥下酒,还是能正经上席的。清代美食家袁枚在《随园食单》里便记录过这场景:席间,先夹取以敬客,放盘中。总宜切开带壳,黄白兼用;不可存黄去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通常将一只咸鸭蛋切成四瓣,两三个便能拼出一盘月白与橙红的景致。 家乡爱喝小酒的老人家,最爱用咸鸭蛋佐酒。最让人惊奇的是,一只咸鸭蛋,他们竟能下三回酒。吃的时候,他们并不完全剥开蛋壳,而是只在鸭蛋的大头敲个口,抿一口酒,用筷子挑出些许鸭蛋,再慢悠悠抿上一口。一两盅酒下肚,蛋才吃去三分之一,然后再收好放起来,留待下顿再品。 家乡的咸鸭蛋最妙在“质细而油多”,筷子头扎下去时 能否“吱”地一声冒出红油,是检验一只咸鸭蛋好坏的金标准。有人说这油是盐分逼出来的,有人认为是腌蛋时加了酒的缘故,可在我看来,终究是鸭蛋本身的底子好。如今有些地方的商家给鸭子喂添加剂,据说也能让蛋出油。在家乡,从未听说过谁用这取巧的法子,也没有任何的必要。 咸鸭蛋还能作为食材用来做菜。汪曾祺提到过的“朱砂豆腐”,便是家乡人常做的一道菜,也是淮扬菜中的经典小品。将嫩豆腐切成小块,在沸水里轻焯沥干,取两三颗熟蛋黄用筛子碾成细蓉,均匀撒在豆腐上。锅里烧热猪油,爆香葱花后趁热浇在蛋黄上,红白相衬的一盘,豆腐如凝脂,蛋黄似朱砂,入口咸香里带着豆香,猪油的醇厚裹着蛋黄的沙润,最是熨帖脾胃。还有蛋黄焗南瓜、蛋黄焗蟹脚等等,都是家乡餐桌上精致的一味。 端午吃粽子,有所谓的“甜咸之争”。北方人喜欢在粽子里放清甜的小枣,普遍吃不惯江南的肉粽。在我的家乡,单纯的肉粽并不多见,最常见的是咸蛋黄肉粽。裹粽子时放一块五花肉,再嵌半颗咸蛋黄,煮熟后,剥开粽叶,草木香混着米香扑面而来。莹白的糯米里嵌着金黄的蛋黄,琥珀色的五花肉泛着油光,咬一口先是软糯的米香,接着蛋黄的沙润油脂在舌尖化开,肉香跟着漫上来。热吃时绵密软糯,放凉后更有嚼劲,无论配一杯清茶还是一碗甜汤,都是刻在舌尖的端午记忆。 作者简介:李清,男,江苏扬州人,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教师、北京日报记者、新浪网编辑。现居北京。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文化报》《中国民族报》《新京报》《湖南日报》《广州日报》《金山》等上百家报刊发表文章。有作品被《作家文摘》转载。参编《夜读百年中国》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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