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期访谈中，笔者围绕中国书法的保健与治疗作用等话题，对香港大学荣休讲座教授高尚仁先生进行了访谈。在本期访谈中，将围绕书法练习对运动员自控力的影响、书法治疗与其他治疗方法之比较、书法治疗的临床检验挑战、书法治疗仪的开发、书法治疗的专业教育与发展等话题展开。

问：法国巴黎举办的第33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刚刚落下帷幕，人们在惊叹各国运动员摘金夺银、打破一个个世界纪录的同时，却很少有人知道，中国书法练习可以提高运动员的自我控制和情绪调节，在体育运动中发挥了良性的作用，请您介绍一下这方面的研究成果。

高尚仁：北京体育大学心理学院的专家学者对207名中国大学生运动员（129名男性和78 名女性）进行了两项混合2×2 实验设计的实验，他们被分配到书法练习组或对照组。研究结果表明，中国书法练习涉及集中注意力、冥想、技能训练和道家思想，可以提高运动员的自我控制能力。具体而言，它在增强持续性自我控制方面比抑制性自我控制更有效。此外，书法练习可以增加运动员的积极情绪，减少疲劳，提高活力水平。这些发现丰富了运动心理训练（自我控制训练）的宝库，并提供了一种新的自我控制干预措施。

汉字书写与身心存在效应关系，这是书法治疗的理论基础

问：书法治疗与其他治疗方法相比较，有什么特点呢？

高尚仁：近年来，我们在基础研究及应用、临床实用方面的基础上，进一步尝试以书法治疗的系统方法，与当今几项主流以及医学的治疗方法，用完整及实证的程序做了对照和探討，以期了解书法治疗的技术水平，以及对其他疗效的检验。这四项成熟有效的技术包括：生物反馈、针灸、药物、静坐和肌肉放松训练，并采用独立样本、系统程序及标准方法进行。

书法与生物反馈。这项比较采用实验方式进行，对象是大学生及社会人士，这个过程完全标准化，以两种方法各自的训练要求展开。初步结果如下：（1）书法与生物反馈，两者皆能降低被试者的心电反应，但书法训练产生的幅度较大。（2）书法与生物反馈皆能有效降低被试者的肌电反应（EMG），幅度相等；生物反馈能够增强被试者的心跳间距，但书法不显著。（3）书法能够增高皮肤温度，但生物反馈不显著。（4）整体效果，两者皆优。  

书法与静坐。这项比较，也用实验的方式进行，与书法与生物反馈比较相同，被试者为大学生及社会人士，实验要求相同。结果如下：（1）书法与静坐，两者都能降低被试者的心电反应，但书法的幅度较大。（2）书法与静坐皆能压低被试者的肌电反应，但书法的降低幅度较大。（3）静坐时的呼吸率减慢，但书法不显著。（4）书法能降低被试者的皮肤温度，但静坐不显著。（5）整体效果皆优，但书法效果最高。

书法与肌肉放松训练。这项比较的被试者是癌症病人，书法练习与肌肉放松都在医院环境下进行，并在专科医生及心理学家的指导下进行临床分析结果如下：（1）两种方法之下，病人的生理反应如心率、舒张压、收缩压及呼吸都产生减缓、减慢的现象。（2）放松训练对失眠有改善作用，书法不见。书法、放松训练皆能增强病人的专注行为，但书法增强的幅度较大。（3）情绪维度方面，书法能够降低病人的疲倦感，而放松训练可以降低病人的焦虑——紧张状态。（4）另外，两者都能同样降低愤怒—-敌意情绪指标。（5）病人普遍偏好书法训练的几种心理满足：情绪与心情的舒畅感觉、感到内心的自我企图心、精神层面的追求，以及对书法带来的美感与平静，和思想认知上的丰富感觉。（6）实用方面，书法训练易学、易用、费用有限。

书法书写时，测量书写者生理变化的部分仪器，以及手写过程及结果分析

书法与针灸。这项比较的对象是老人失智症患者，两项方法独立进行，过程与需求与前述比较相同，结果如下：针灸能够增强病人的认知能力，书法则不明显。书法能够加强病人的数学计算及自由回忆的能力，针灸不显著。针灸可以加强病人的时间、空间表现及动作协调能力，书法的效果则不显著。书法与针灸两者都改善了病人的中医临床症状，有着同样的效果。书法与针灸在五项生化指标上显示出基本变化的趋势，但未达到统计水平。

书法与临床药物。这项对照研究并非两项直接对比，而是采用在药物的基础上，增加书法训练，作为辅助性疗法，针对医院里的症状焦虑病人展开。实验组病人參加了药物＋书法治疗，而对照組只采用药物，以此比较治疗效果。结果发现，药物＋书法治疗的综合方法，显著地优于单独服药，可以取得更好的疗效。相关的症状改善的幅度，比单独用要高出一倍。此外，综合疗法疗程结合博乐欣(是治疗重度抑郁症、焦虑症和恐慌症的药物) 药物疗程，易于操作，费用较低、降低病况复发的次数，并可在家或集体实施。

上述五项书法与其他成熟有效的治疗方法的比较效果，明显认定书法与其他任一项方法相比，都有令人满意的收穫。在书法与其在生理反应上的有效层面与程度至少是相当的，而在有些指标上，书法所达到的效果甚至能超过这些方法能提供的效度,而且操作简易，确实不失为一种低成本的代替治疗方法。但是，书法的效应有一项独特的而又是其他五项都不具备的，灵活多元的认知活动，包括思维、记忆、分析、辨识、空间及数字能力等。这些都是人类的智性活动，他们的出现，乃因为书法的书写涉及到的是文字和认知的心理过程。

书法书写过程前后书者的脑电波分布状况。

问：书法治疗的临床检验效果如何呢？

高尚仁：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一直本着“证据为本”的理念及规范，开展书法治疗的临床检验研究与服务。迄今，我们一直以实验的方法，探讨书法心理及治疗的理论、本质、实证与应用，所得结果达到完全可以重复检验的程度，而在临床针对各种病患的治疗项目，也以其为指导原则。

行为治疗或任何治疗方法包括药物、心理治疗、艺术治疗、职能治疗等等 各项干预体系，一般来说以个案、病人证词或各种分析方法为主，都很难或不大愿提供科学的、客观的、有效的数据，来确切地证明并建立其治疗的临床效果与程度。在医学的范围內，临床检验是提供“证据为本医学”的最佳手段。但一般有关行为改变及干预的方法，不易展现这方面的实务及成效。当今之世，医疗工具、方法不能在这些需求上努力以致，则不是“证据为本”，容易引起争议及疑问的。所以近年來，医学界已展开循证行为医学及循证行为干预两个方向的努力及推动。

书法治疗的发展，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本着“证据为本”的理念及规范，来展开我们的临床检验性的研究与服务。迄今，我们一直以实验方法探讨书法心理及治疗的理论、本质、实证与应用，所得结果达到完全可以重复检验的程度，而在临床针对各种病患的治疗项目，也以其为指导原则。但是基于资源、设备、行政及其他因素，尚无法在每一病例上的应用，大都在医院或其他保健、医疗机构中进行临床检验的要求；但是，所幸的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中，有数家医院，他们支持鼓励我们将书法治疗在这些医院展开，并进行合作性的研究项目。有的则是独立以书法治疗为手段，为医患提供干预服务，并与学生的学术研究并行而得。

在此过程中，完全符合国际临床检验的程序、要求与方法的医院共有四家。北京回龙观医院支持精神分裂症的研究与治疗，是最早的合作伙伴，训练 目标包含心理卫生、情绪、认知及住院行为方面。四川成都中医药大学在临床完成了我们对失智症老人的书法治疗项目，也配合了其他相关医院的合作。山东滨洲人民医院开展了对症状焦虑病的书法治疗及与药物比较的项目。第四家是广东南方医院开展的鼻咽癌病患者在“症状焦虑”与心理、生理反应的书法干预工作，所有四个项目都十分成功，研究成果及治疗的具体疗效，前面已有详细介绍。以此圆满的临床性检验来说，对书法治疗的效度确立、操作性和客观科学，获得可观的肯定。证据为本的治疗方法，在检验中心需依照标准程序来进行，并按照严格的方法，而且，诊断与治疗独立，还要有环境与设备上的规范，且有相当严格的条件与人员的配备，能有如此的努力，是值得欣慰的，同时也感谢這些医院、医生同行朋友的支持、坚持和決心。我们认为，书法治疗是一种新兴的，以证据为本的一种有效的治疗方法。

高尚仁团队为一位中风植物人，提供了全球首例采用书法治疗唤醒的案例。引起了广泛的报道与关注。

问：请您介绍一下书法生物反馈治疗仪的研发情况，以及应用前景。

高尚仁：生物反馈技术是应用心身生理学方面最成功有效的技术发明。数十年来，已普遍推行到精神医学、行为医学、行为治疗心理学的多个领域。而其普及的程度，已成为推动临床医学重要设备研发及临床心理学应用方面的利器，其基本原理乃在以仪器的方式，收集人们身体器官所展示的生物信号，并以视听觉的图像和符号的方式，尤其自我依信号所显示的个人生理状况，努力加以影响及改变目前的生理现状，以达到行为训练、改变或治疗的目的。

此项技术的开发以生理信号为主，但称为“生物反馈”，包含心跳、呼吸、血压、皮温、皮电位、肌电等方向的生理信号的应用。近年来发展迅速，已进一步扩展到利用大脑电波的信号，回馈讯息的核心技术，称为“神经反馈”系统。

“生物反馈”以治疗及改变人们的行为、身体的病症为主，例如：治疗血压、及认知失调的问题等，而“神经反馈”的对象则以中枢神经的脑电波，在当次的自我训练已达到行为改变及治疗的目的。例如癫痫病、儿童多动症等。两者的应用范围日益增大，但其基本功效是我们书法治疗所关心的焦点。

前面我们已经介绍过“生物反馈”独立使用时所针对的行为现象或病情。 书法的效果也有其独特的一面，我们试图将这两项有效的治疗系統结合在一 起，期以更能在应用方面，扩大及影响其结合的效果。

2008年四川大地震后，香港大学心理系和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6个月后开展了对灾后学童的 ‘重灾后儿童压力症候’的心理情绪现象和行为的两项实验研究。成果斐然。得到世界卫生组织（WHO）的肯定和赞誉。

过去20年，我们已成功地将书法特色优点治疗功能与“生物神经反馈”科技医疗技术合于一身，综合建设成一套“书法生物反馈治疗仪器”，发挥了两种技术的综合优势及效能，对书法治疗这一新的学术及治疗领域，注入了新动力，为其提供了科学内涵及理论依据。经过大量的实验及应用證明，这一套设施在效力、稳定、精确方面，都达到了令人满意的技术水平，取得了治疗的普遍成效。

我们的书法生物反馈治疗仪器在理论及过去书法研究的基础上，结合最先进的配套硬件及软件，已完成设计、测试及临床的检验。现在香港大学的科技转移公司，正准备将其积极推向业界，期盼在不久的将来，会正式向广大医院诊所及健康照顾机构推广及保健医疗体系的应用。

此项技术由于其独创性、实用性、功能性及达到的技术水平，已成功取得美国、欧盟、中国的技术专利，并在香港得到科技专利认证。这个项目的推广将是我们今后努力的重点，也期望经由此类的科技开发及实务的治疗成效，增大书法治疗领域的理论、技术及应用上的整体价值。

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中风后，经过书法治疗后所作《灵鹫山图）

问：要使书法治疗技术得到快速推广，从而造福广大的病患者，必须尽快培养一支高效敬业的书法治疗专业教育队伍，请问在此领域，您是如何思考并付诸实践的？

高尚仁：目前，书法治疗的整体发展，涵盖了基础研究、临床实验及技术开发层面。在这些努力的背后，我们的目标除了提供保健及医疗的方法、工具与学术理论之外，也高度期望在新兴领域和治疗系统，能够经由教育专业发展的方式，使其得以延伸、推广和发扬。

面向这个任务性的期许，我们扩展了两款具体活动，其一是成立了国际书法心理治疗学会，主导专业的开发及推导；其次则是开创专业教育方面的课程方案，以培训书法治疗的技与服务人才，以应社会的需要。

国际书法治疗学会的宗旨在推广软笔书写，用于行为、心理、身心健康的稳健与治疗的科学技术与医疗系统之应用，其涵盖的內容及层面，与在前面所介绍的范围相同。学会的愿景是以书法治疗的的独特性、功能性及证本效应性质与健康相同的专业领域团体合作，并在结合心理、社会及行为医学的，与主流医疗体系的合作，以推动这个专业的成长与应用。学会目前正在逐渐展开有关的研究、专业培训及服务的各类活动。